郝建平我为自己感到病痛

KARLHORST

我为自己感到疼痛

我为自己感到疼痛

胃酸侵蚀墙壁

没有斯达舒或者胃必治

热水壶还是凉的

空气中凝集透明的水珠

粘在玻璃上，

夜色如期降临，路灯照亮

一条又一条冷色街道

草坪里奔跑的狗在狂吠

跳广场舞的中年人

已经收摊，折叠起一整天的缄默

炸臭豆腐的小贩

在昏黄中摆弄手机

屏幕中穿超短裙的姑娘挤眉弄眼

共享单车组成一个

明显的等差数列

在黎明降临前

集体消失。

仿佛是一个漫长的谜语

无所谓开始亦或结束

疼痛蔓延生活的全过程

菜叶腐败、表盘崩裂

笔记本电脑发出接连不断的警报声

那些走出生活的人

正成为历史名词

复活在寒衣节

复活在子孙后代的印象中

然后风化，

现代文明提倡文明祭拜

不用火

而是水，去冲刷时间

邮寄琐碎词汇的麻纸袋和烧火棍

只存在于乡下

记忆中

一年只有不到四次

点燃透明的篝火，焚香，遥祝

之后坐在饭桌前吃酒、吃肉

思量明天继续的日子

谈论已经逝去的日子

像在谈论疼痛一样。

错误

星期天晚上十点半，妈打电话过来

说爸刚才肚疼得厉害

脸色都白了，胳膊捋直

攥紧大拇指，用针扎

涌出暗红色的血。

“你爸现在好点了，刚躺下”

“吓得我腿都是软的”

“喝了点氟哌酸，医院”

“做个化验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

“要是难受，医院”

挂断电话，拇指隐隐作痛

我曾不止一次犯过绞肠痧（当时脸色儿也是白的）

深切知道缝衣针的滋味儿

爸肠胃一直不是很好

也许这就是遗传

妈说爸应该是给出租车加油时受了风寒

那件夹棉工作服屁事儿不顶

还有可能是昨晚剩菜吃坏了肚子

妈习惯性多做

隔三差五就打扫旧饭（过年尤甚）

我不止一次强调过，一周

只回来两天

要少做饭

最主要原因是爸已经老了

彼此心知肚明

消化功能减退，牙口还不好

去加油站应聘的时候，副站长十分诧异

“你为啥不在家哄孙子？”

爸要攒儿子娶媳妇的钱，买房子的钱以及

一罐子奶粉钱

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家伙啊

我变得愈加局促

仿佛出租屋床板上坐着的

是别人。已经第二天了

爸肚子好点了没有

医院了吧，整个晚上

没打电话，说明情况

比较稳定。

“你爸早上便血了”

“你上网看看是啥原因？”

“医院挂个肛肠科”

“你先看看网上说了点啥？”

“痔疮”

妈为什么会相信网络

遍地是不要脸打广告的骗子

无知会导致恐惧

恐惧会让人相信鬼话

然后，就结束了

医院应该会好一些，医生

会做详细检查，会开药

吃完药以后，就好了

为什么我突然联想到华老栓那张阴沉沉的脸？

浮在墙壁上

不由自主做起最熟悉的事情

游戏能让人安定

“他焦虑时像个疯子，闲暇时

则像个傻子。”

傍晚，母亲打电话过来

说父亲已经喝完药

医生说一周后要做肠镜

母亲说我整天不给她挂个电话

“都不问问你爸咋样了”

她据此判断

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冷酷无情，

并且不孝。

幸福

像氤氲中的一道闪电

我听到了初春

第一声鸟鸣

柳枝抽出

柔软的穗

野草于泥缝儿中发芽

桃花瓣镶嵌在玻璃做的街道

城市浮在云端

脚步印刷

一串新鲜的花纹

波斯菊掀起裙裾，迎接一场

维多利亚式的舞蹈

梧桐盛开，落叶

浸成金黄

焚烧如同诗篇

在火中，白色傲然挺立

抚慰一双

皴裂的手掌

那是另一朵

盛开的花。

我曾在春天听到过

一声鸟鸣

瞬间度过了

整个年岁。

通知

字体仿宋

字号三号

页边距为二点五四厘米

手指保持镇定

光标在文档边缘闪动

空气中弥散一股

烧焦的味道

你知道这并非一场例行的演戏

演员都来不及化妆或戴上

故事面具，夜晚

降临前还属于银灰色

我被迫从幕后

走向前台

接受审判

剧本是编排好了的

词汇天生具有欺骗性

阐释全过程充斥着邪恶

一句话可以有许多种歧义

子弹业已上膛

我无话可说

稀疏的灌木丛开启淡粉色的花

云间穿过一架亮灯的飞机

麻雀停留在黢黑的电线杆上

人在尖叫，冲着一排

空旷的路灯

红鼻头小丑骑独轮车表演杂技，酒瓶

烟花一样升空

流星般坠地

真实来源于每一粒疼痛的瞬间

我在识字之初就已学会撒谎

之后用更多时间保持沉默

像连环画上的南郭先生

文字就是手上的竽笳

发了声的都是别人

我一直小心翼翼

面对墙壁呕吐

计划去忏悔

至少是在

意义上

我曾站在河岸边眺望那些漂泊的轮船

清晰的背影逐渐堆叠为模糊的记忆

在一段平静到凝固的时光里有人

会关心因痛苦而滋长的肌瘤吗

潜伏在看不见的角落侵蚀掉

一股股新鲜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