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菊,扫帚梅,格桑花,你能想象他们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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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乡村，有一个古理，那就是贱名好养。

对小孩子如此，凡是秃小子丫蛋子都会起一个贱名，这是另外的一种重视，是中国人以贱为贵的智慧。对一种花也是如此，凡是每一种花都有一个土名，一个入乡随俗的名字。

波斯菊在北方的乡村叫扫帚梅，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这个名字——扫帚梅，也一直觉得这种花天经地义就叫扫帚梅。小时候自己对这种花的联想是，扫帚梅的秧棵儿跟扫帚苗的秧棵儿差不多，都蓬蓬地长到半大孩子那么高，扫帚苗可以用来扎扫帚，也有人家用扫帚梅的秧棵儿做扫帚，那只不过是比葫芦画瓢，扫帚梅的秧棵儿脆，不顶事，扫几次就散架了，扫帚梅只是徒有其名。

扫帚梅，扫帚星，看来扫帚梅沾上“扫把”这个词，并没有受其影响走霉运，扫帚梅在乡村其实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花。在乡村，家家户户都会养一些花，除非那些惫懒之家，以花为累赘之家。扫帚梅、胭粉豆、凤仙花、太阳花、姜不辣等是必不可少的花，也是最贱的花。谁家在秋天都会收集一些花的种子，随意藏在哪个屋檐前墙垛后，等待开春天暖撒在泥土里。

我母亲就在房前屋后随意撒一些种子，也不用刻意去管她们，她们是一些生命卑贱的花草，无需埋土，无需浇水，无需施肥，一切都听天由命。她们却也并不在意，只要一点点雨水，就会萌芽破土，而随着气温升高、雨水增多，她们就乱蓬蓬横七竖八地窜起来，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各有自己的章法。花丛中栽种着南瓜、豆角之类的主角，等花开时，南瓜和豆角都已经爬上架攀上墙，而这些草花只是烘托主角儿的背景。可是扫帚梅等花草们心甘情愿担当配角，她们在自己的角色里开着最绚烂的花。

02

中学时，学到吴伯萧的《菜园小记》，里面有一段描写波斯菊的文字，他说草花里边长得最繁茂最泼辣的是波斯菊，还散发着浓郁的清香。我就想作家笔下写的是哪一种草花呢？用泼辣来形容一种花，看来这种花一定是能勾人魂魄。当时问老师，老师说不知道，总之就是一种花，问那么多干啥？那是八十年代的乡村，封闭的乡村，想探究什么真理很难，问过了也就问过了。但是我记住一种开得泼辣的草花，想象中那一定是像刘巧儿一样的花朵，泼辣，恣意，能自己寻找自己的爱情。

等我开始为孩子们教授《菜园小记》这一课时，我再看到这一个段落，就想一定要弄明白这是一种什么花，于是查找各种能查到的资料，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波斯菊就是我们乡村司空见惯的扫帚梅，有一种大跌眼镜的失落。

在我的印象中，扫帚梅一直是安安静静地绽放的，而波斯菊应该是一种热情奔放的野花，野得灿烂，像刘巧儿那样敢自己找婆家的泼辣辣的女孩儿。教课时，还真有学生问起波斯菊是一种什么花。我说，就是我们乡村里普通的扫帚梅，你们可以想象在作家的眼睛里，美是什么，美就是发现。如果我们也能发现这些美，那我们就可以成为作家了，孩子们哈哈大笑。孩子们问我，老师，作家就是在家坐着吗，作家是用什么做的。我说作家就是能给我写出好文章好故事的人，就像我这样。孩子们惊诧道，原来老师就是作家啊。

03

发现波斯菊和扫帚梅之间的神秘密码后，我再仔细端详波斯菊，波斯菊真的有一种纯净的美，虽然波斯菊有大红、桃粉、金黄、纯白等颜色，但是每一种颜色都那么纯净，单薄的花瓣有一种丝绸一样的光芒。波斯菊的花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八瓣花片，每个花片占据着四十五度角的空间，花瓣的面上有波浪一样的线条，花瓣的边缘呈现齿状，让简单的花瓣有了一些变化。中央花盘为黄色管状花，这些金黄色最为花朵的美增色。如果你仔细地端详过一些花卉，你就会发现，黄色的花蕊或者花盘最能突出花的主色调。但是不管波斯菊开得多么绚烂，我总是觉得波斯菊的绽放里没有泼辣，只有一种天籁般的安静，这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心境有关。

波斯菊为舶来品，所以古诗中不见其踪影。文化界流行一种西来说，说中国的文化源自两河流域，可能这种发现让所有中国文化自源说的人都感觉不舒服。我这里不想评论是非，我只是说，波斯菊来自欧洲，又传到中亚，中亚又传到中国，而欧洲又是从遥远的墨西哥引进的，波斯菊曾经是欧洲绅士淑女们表达爱慕的一种使者。在希腊文中波斯菊有宇宙、和谐、秩序、名誉、善行等正面意义，而波斯菊的花语为纯洁、多情、永远快乐。

波斯菊辗转千万里传到中国来，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让高贵变成卑微，让卑微深入泥土，再从泥土的养育中绽放出纯洁。波斯菊在中国其它地方还有别的名字，名声最响亮的就是藏语的格桑花，在藏语中被称为“格桑梅朵”，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这是一个被写入各种歌曲里的花朵，是一种象征着幸福的花朵。波斯菊在日本还叫秋英或秋樱，我觉得这个名字就像我的一个女同学的名字，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山口百惠有一首歌曲就叫秋樱，那是一首歌唱母亲的歌曲。我觉得波斯菊就应该是属于母亲的花。

04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在燕都的一个角落里进入一个神奇的场景，我觉得这时空特别有意义，那个角落里绽放着各种颜色的波斯菊，在阳光下，一定要看阳光下的波斯菊，一定要俯下身来，再仰视透过光芒的波斯菊。当一个人俯下身来，才会发现美真的就在那里，只是看你能不能够去感知去发现。

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波斯菊的花丛中，波斯菊浓郁的芳香在阳光下更加浓烈地弥漫着。一只洁白的波斯猫悠然自得地走进花丛中，这是一只流浪猫，他并不怕我，他扬起他那变色的眼睛看着我，或者说，看着透过光芒的波斯菊，此刻他们的“波斯”会赋予一定的意义吗？如果我此刻再手擎着北塔出土的天蓝色的波斯瓶，斟满波斯酿造的葡萄美酒，那又会是另一番意义吗？我心里有一种因联想引发的生命之乐。

波斯菊的花开得简单，波斯菊的种子也结的简单，只在花盘里收拢起狭长的种子，种子有椽刺儿，能钩住任何她遇见的事物。这也是波斯菊的一种智慧吧！凡是见过波斯菊的人都会喜欢上这种平凡的草花，凡是喜欢波斯菊的人都会想到要为她写上一段美丽的文字。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不写，好像是对不起波斯菊那平凡而永久的美。